第50章 除夕夜快乐
妓夫太郎走了过来，靠着千代慢慢坐下，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手上的力道很轻柔，指尖擦过发丝的时候，千代那颗紧绷的心脏，突然松弛般地软了下来。
“为什么会睡不着呢？”妓夫太郎垂眸，近在咫尺的下颌，上扬的唇角清晰可见。
他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喑哑可怖，可语调却轻缓又温柔，这让千代忍不住想，如果不是出生在花街，如果不是做了收债人，妓夫太郎一定会成为一个很温柔的男人。
和妻子还有妹妹一起，拥有普通人的幸福。
“不知道。”千代将头埋进妓夫太郎的胸口轻轻蹭来蹭，抬起头，用那双仿佛被清泉浸过的双眸，安静地仰望着他，“就是睡不着，就是想赖着你聊聊天，可以吗？”
屋子里没有点灯，点点星光透过半开的窗，映在千代白皙干净的脸上。
妓夫太郎瞬间有种被需要了的幸福感，他低下头，浅浅地在千代尖尖的下颌上啄了一下，刺耳的嗓音里带着柔和的颗粒：“好。”
千代小巧的耳垂，瞬间染上了红色。
他将千代柔软纤细的腰肢抱在怀里，像生怕被人抢走似的紧紧揽住，看着娇小的身躯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轻盈的身体没有多少重量。
他细细地凝望着千代忽闪着的长睫，眸子里映出的细碎星光，柔嫩的唇微微扬起，一颗细小的梨涡浮现在她的嘴角，在她笑起来的时候格外明显。
妓夫太郎忍不住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颗梨涡。
“怎么了？”千代转过头，收敛了笑容，梨涡也随之消浅了。
“……没什么。”妓夫太郎若无其事地说道，心里却在想着，明明在花街时，她这里是没有梨涡的，她是又瘦了吗？
妓夫太郎安静地看着怀里的千代，她像头灵动的小鹿一样，摇头晃脑地讲着些琐碎的往事，眼睛兴奋地眨个不停。
慢慢的，千代的语速变得缓慢而模糊，头缓缓垂下，又像突然惊醒一样抬了起来：“我刚才说到哪了……”
“说院子里的花，都是你亲手种的。”妓夫太郎回答到。
“对对对！那些花啊……”千代没说几句，又渐渐阖上了眼皮，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的。
“我抱你去睡觉好不好？”妓夫太郎在千代耳边轻声问道。
“不……我……不能睡……”半梦半醒的千代含糊地答道。
“为什么不能睡呢？”妓夫太郎扶着千代摇摇欲坠的身体，好奇地问着。
“我睡着了……你会……出去……吃人……的……”
妓夫太郎眸光顿时一暗。
他将千代打横抱在怀里，轻轻放到床上，又帮她盖上被子，听着她轻浅的呼吸声，望着她在梦中也忍不住微微蹙起的眉心。
然后穿过玄关，走出了门。
日子一天天过去，生活安稳得让千代以为，无惨是为了当她和妓夫太郎的红娘，才将妓夫太郎派到她身边。他们就像一对真正的情侣一样，享受着难得的惬意时光。
只是两个人就像约定好的一样，从来没有什么山盟海誓，也没许下过什么与子偕老的承诺。
有时候，千代倒是挺希望妓夫太郎能说几句情话哄哄自己，可自从打完下弦一回来之后，他竟也不再说了，连以前挂在嘴边的“我喜欢你”、“我只在乎你”都听不到了，可恶的是鬼也不需要睡觉，连听他说几句梦话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妓夫太郎在其他地方倒是十分体贴。自从与千代同住之后，他几乎包揽了家里的全部家务，甚至还尝试着做饭。
可惜鬼尝不出食物的味道，妓夫太郎强迫着自己尝了一小口，想试试味道，却马上条件反射般地吐了出来。
于是千代在家里，除了做饭之外，几乎什么家务都不用做，甚至连做饭也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因为妓夫太郎也不用吃饭。而且家里储备了不少糕点和果子，即使懒得做饭也可以吃这些东西果腹。
在某个休假在家的日子里，当千代懒洋洋地躺了一天，才从床上爬起来，顺从地让妓夫太郎帮自己穿上衣服，然后从桌子上摸过来一块大福吧嗒吧嗒地吃起来的时候，她突然反应过来了一件事。
她以前不是这么好吃懒做啊！她看着院子里被浇过水的花，光洁如新的地板，洗好的碗筷，突然发现……她好像被妓夫太郎惯成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了。
“因为千代出去杀鬼已经很辛苦了，家里这些事怎么还能让你操心呢？”千代看着妓夫太郎理所当然地说着这些话，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她扒开妓夫太郎的眼睑，确认里面的数字还在，妓夫太郎没有被夺舍，才松了口气。
她开始明白堕姬为什么被宠成那样了，妓夫太郎宠谁都是往死里宠啊！
不过……这样好像也不错，能躺着为什么要干活呢？千代眯起眼睛，破罐子破摔地一口一口咬起了手里的大福。
当然，平静的生活里也出现过一点点小小的波澜。
秋去冬来，年岁将近，在蝴蝶屋工作的惠子，在某一天来到了千代家拜访。
惠子叩门声传来时，千代正摊在摇椅上，边吃着手里的果脯，边看着妓夫太郎打扫屋子，听到院子外面传来惠子的声音，吓得直把妓夫太郎往衣柜里塞。
妓夫太郎不悦地看了千代一眼，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地钻进了衣柜里。
惠子提了大包小包来看千代，带的东西包括药材和布匹。千代看着那匹质地上乘的布料，不禁想到，要不给妓夫太郎做两套衣服吧，虽然他也不怎么和人打交道，可是新年新气象啊，他穿上新和服应该会很帅吧。
却见惠子打量着自己的家，然后突然笑吟吟地问道：“小姐……是不是有了意中人了？”
“唉？”千代愣住。
“这间屋子里住过别的人吧……”惠子捂着嘴偷笑，“虽然碗筷和衣物只有一人份的，但是感觉这间屋子有两个人生活的气息呢，是不是小姐怕被我发现藏起来了？”
千代紧张得拨浪鼓似的摇起了头。
“如果有了姑爷也不用藏着掖着嘛，毕竟小姐您过了年就十八岁了，老爷夫人知道您有了归宿，泉下也会欣慰的吧，啊，不知道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惠子！！！”
打完趣，惠子又提起了蝴蝶屋的工作，他们最近正和珠世小姐一起，研制高浓度的紫藤花毒。
“目前进展很顺利，我们研制的浓缩紫藤花毒，可以让下弦鬼麻痹半天……这还多亏了您介绍珠世小姐给我们，她虽然是鬼，却也是个善良正义，医术精湛的好医生……”
可以让下弦鬼麻痹吗？可如果用来对付无惨，还是不够吧？千代不禁沉思了起来。
却见惠子话锋一转：“小姐，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也不要总想着杀鬼的事情啊，这个除夕夜您打算怎么过啊？”
“啊……不就是和以前一样……跟你一起……”
以前在京极屋时，店里除夕那晚的宵禁很严格，所有人都只能待在店里不许外出，后来离开了花街，每年除夕夜，千代都是和惠子一起过的。
“小姐。”惠子红了脸，突然低下了头，“十分抱歉，今年……我不能和您一起过除夕了。”
千代有些震惊：“为什么？”
“因为……不久前，我……我找到了想要嫁的男人，今年，我……我要和他回乡下过年了。”
闻言，千代又惊讶又高兴，甚至眼眶也有些湿润。真好啊，惠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了。千代开心地笑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望衣柜那边瞟去。
于是今年除夕夜，千代过了一个没有惠子陪伴的新年。
还好有妓夫太郎陪着她。
“你会想念梅吗？以前你们都是在一起过年吧，要不我让珠世姐姐想办法让你们见一面吧。”千代揽着妓夫太郎的手臂问道。
妓夫太郎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既然她过得还好，就别暴露自己在哪了。”
妓夫太郎枕着自己的手臂，仰躺在榻榻米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
对于新年，妓夫太郎其实没有什么概念。荻本屋每年新年那天都会有巨大的盛会，可那是贵族老爷们的乐子。他和妹妹小时候，即使过年，也还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那一天和平时的任何一天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后来兄妹俩长大了一些，妓夫太郎已经习惯了不过年了。妹妹倒是很积极，经常和其他荻本屋的女孩子们一起迎接日出、去浅草寺祈福。
变成鬼后，妓夫太郎对于新年的印象，也只剩下，新年那天，男人们会潮水般地向妹妹上贡，妄图一亲芳泽。一想起那些嫖客们令人作呕的目光，妓夫太郎忍不住用指甲抓着自己的脸：“我们以前不过年的。”
千代愣了一下，复又笑着说道：“其实我也觉得过年没什么意思。”
然后他们就真的将这一天当成普通的一天来过，除夕的夜晚，两个人待在家里，听着窗外噼啪的炮竹声，等着街上喧闹的人群散去。
妓夫太郎几次看着千代的背影欲言又止，他想说他不是不想过年，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过，他那个早死的母亲从来没告诉过他们过年需要干什么，他只隐隐约约地知道要吃荞麦面，可是他又没办法做菜，他尝不出味道。
他现在是鬼，没办法陪千代一起看日出，更没办法一起去庙里祈福，人类节日的热闹似乎已经与他无关了，他是在暗夜里滋生的怪物，杀戮与掠夺才是他常伴其身的挚友。
妓夫太郎有些懊丧地看着千代给自己煮了一小碗荞麦面条，津津有味地独自吃着，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天黑了啊，休息吧。”千代吹熄了蜡烛，示意妓夫太郎到了睡觉的时间了。
妓夫太郎是不需要睡觉的，可他怕打扰千代休息，所以每次千代睡觉的时候，妓夫太郎也会像人类睡觉时那样，在被窝里静静地躺着。
“千代。”在千代要钻进被子里之前，妓夫太郎轻轻唤了一声。
“怎么了，妓夫太郎？”千代转过头看着他。
“……没什么。”妓夫太郎垂下头，将那句“新年快乐”咽了回去。
千代弯起眉眼笑了笑，“那晚安哦，妓夫太郎。”
妓夫太郎掀开被子，将瘦长却沉重的双腿塞了进去，用被子盖住身体，头枕在枕头上。
翻了个身，寻找着舒服的蜷缩姿势，指尖却无意间在枕头下触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滑滑的，薄薄的，像一张硬纸，一枚卡片，一封信。
他将手指伸到枕头下面，把那奇怪的东西掏了出来，在月光下看清那个东西，是一个手心大小的亮纸袋，袋子上画着几朵粉色的樱花。
妓夫太郎有些迷惑地看着手里的亮纸袋，却听见有声音在自己的身后响起：“除夕夜快乐啊，妓夫太郎。”
一双手环住妓夫太郎的脖子，耳边的声音轻软，带着几分小心思终于被发现的雀跃：“这是年玉哦。”
“嗖——啪——”窗外的天空上，突然绽开一朵璀璨而热烈的烟花，将妓夫太郎那张晦暗不明的脸都映得五光十色。
攥着年玉的手指狠狠用着力，又怕弄皱了般小心翼翼，单薄的唇颤了颤，终于发出了声音。
“除夕夜快乐，千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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