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阳光
阳光丝丝缕缕地从窗外照进了屋内。
给大地带来暖意的光芒，对于妓夫太郎来说，却像是封喉的利箭。他陡然松开了臂膀，飞速后撤了两步，将整个身体都隐匿在阴影里，只有双眸泛着明黄的微光。
天亮了啊，千代转过头看了看窗外即将涌出地平线的朝阳。
“对了。”千代突然想起了什么，提起裙摆，蹲下身，在姑获鸟已经化为粉尘的残骸中，轻轻拾起一株血红色的彼岸花。
“姑获鸟的身体已经消散了，只剩下这个了……”千代有些为难地抓着头发，“我如果拿着这个跟主公说，这是下弦之一……”
抬眸，千代痛苦地问向妓夫太郎，“你是主公你会信吗？”
“雪柱梦碎啊！”
妓夫太郎抱着双臂，脊背靠在墙壁上，默默地打量着有些懊丧的千代，认真问道：“你真的很想当柱吗？”
“那当然，你知道柱级别的剑士能赚多少钱吗？”千代快步走到妓夫太郎身边，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一个数字。
听到这几个字，一向冷静的妓夫太郎，也不禁瞪大了双眼。
“不过，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成为柱以后，不但要执行最艰巨的任务，还要培养继子。”千代歪着头望着妓夫太郎，“我知道现在的我还不够格啊！”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妓夫太郎诚恳地说道。
“可我还无法斩杀十二鬼月不是吗？如果不是你操控我的身体，还分给我一只眼睛，我应该早就被姑获鸟吃掉了吧。”千代非常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却并未气馁，而是坚定地说道，“我一定会继续变强的！”
“千代！千代！”熟悉的声音从窗外飘来。
妓夫太郎戒备地握紧血镰，却被千代轻轻推了推肩膀。
“别紧张，是我的鎹鸦。”千代让妓夫太郎先在角落里藏一下，然后转身跑出了屋外。
刺眼的阳光照耀在千代纤细却笔挺的身躯上，她抬起手臂，一只乌鸦挥动着翅膀，落在了她的手臂上。
妓夫太郎远远望着千代，见她弯唇对着乌鸦说了几句话，又伸出另一只手，温柔地摸了摸乌鸦的头，然后目送着乌鸦展翅飞远。
“我回来啦！”千代蹦蹦跳跳地回到了妓夫太郎眼前，却见那张长满了黑斑的脸阴恻恻的。
“怎么了？”千代下意识咬着食指指尖，探究着妓夫太郎莫名出现的低沉情绪。
“……那是我的鎹鸦，还会说人话！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呢！”千代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你是因为我让你藏起来生气了吗？”
“不好意思啊，我只是怕它看到你，回去以后会直接告诉主公。虽然它是我的鎹鸦，可也不是什么都听我的。”千代抬起食指，轻轻勾了勾妓夫太郎垂在身侧的手掌，“而且待会儿，隐部的队员们就要来了，我们得想办法在他们到来之前离开。”
妓夫太郎没说话，只是默默别过头去：“我就那么见不得人。”
不是，大爷，怎么又这样了啊！千代看着眼前的这个幼稚鬼，只好软声软气地哄着他：“那些都是不会剑术的后勤队员，我们强大的上弦之六，不会跟他们计较的吧！”
“更重要的是……”千代调皮地挑了挑眉，“我想让你看看我新买的宅院嘛！”
“在鬼杀队勤勤恳恳工作了两年，就攒够钱买了间宅子欸，我很厉害吧！”千代将脸向妓夫太郎凑近些，纯净无暇的双眸中泛起蛊惑的甜美，“是我的家哦，不想来看看吗？”
哼，在花街的时候，惨兮兮地说自己赔不起花魁的和服什么的，果然是假的！
妓夫太郎十分有志气地闭上了眼睛，又不争气地点了点头，嘴里闷哼出一个字：“想……”
窗外已经天光大亮，看着站在暗处一步都不肯迈出来的妓夫太郎，千代开始犯愁：“该怎么才能让妓夫太郎和自己离开这里呢？”
“如果用木板或者黑布之类的，将他的身体挡住，他是不是就不会被阳光晒到了呢？”千代一边思考着，一边在宅子里四处寻找。
这里毕竟是姑获鸟的老巢，外表虽然看着破败荒废，里面却有挺多房间都收拾得妥妥当当，甚至为了豢养姑获鸟的那群“儿女”们，宅子里还储备了不少食物和日用品。
千代搬来一个半人高的木箱，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那个……请问你可以变小吗？”
妓夫太郎垂着一双死鱼眼：“不会。”
“怎么会这样啊……”千代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梅都能变幻外貌，你……你居然不会变小……”
几句无心之言似乎刺痛了上弦之六的自尊，妓夫太郎的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了起来，赌气似的扬起了手里的血镰，“那就把我的四肢都砍了吧，身体就能塞进去了。”
妓夫太郎身为一个雷厉风行的上弦鬼，话音刚落便要动手朝腿上砍去，吓得千代慌忙把他拦住：“别别别，咱们再想点别的办法！”
就算身体能再生，也不能这么祸害自己吧！这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千代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着屋子里的几块厚重的帷幔，计上心来。
“这些帷幔这么厚实，又是黑色的，是平时姑获鸟用来遮挡阳光的吧。”千代托着腮，“如果用这个挡住你的身体，阳光是不是就晒不到你了！”
只是，如果挡住身体，脚就会露出来，如果脚也挡住，又走不了路。
千代略略思考了一下，对着妓夫太郎道：“我来背你吧！”
妓夫太郎错愕地看着千代的脸，又朝着自己的大腿举起了血镰。
“我是认真的！我学过呼吸法，还会使用日轮刀，身体素质很好的！而且我就背着你走一小段，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个驿站，可以雇马车！”千代认真地凝望着妓夫太郎。
妓夫太郎心里五味杂陈，千代她，其实可以先去驿站雇马车，再和马车一起过来接自己的。她之所以不愿意一个人过去，是怕万一中间这段时间，如果隐部的后勤人员提前来了，会被自己杀掉吧。她其实还是在防备着自己吗？
妓夫太郎垂下头，一言不发地将黑色的厚重帷幔披在自己的肩上。
虽然不知道这位上弦六大爷为什么突然发蔫了，可能乖乖听话也不错。千代帮妓夫太郎从头到脚遮盖好，把他包裹得像一只黑色的晴天娃娃，然后弯腰背起了他。
坚硬的肋骨紧贴着自己的背，千代托着妓夫太郎比自己胳膊粗不了多少的大腿，掂了掂背上没什么重量的身体，心想这个人怎么这么瘦啊。
被一个小姑娘背着，到底还是觉得别扭，妓夫太郎伏在千代的背上，不自然地动了动肩膀。
“不要乱动啊，身上的帷幔要是弄掉了，被太阳晒到你会死的！”千代小声吓唬了妓夫太郎几句，便迈开腿走出了房门。
千代背着妓夫太郎缓缓地走着，头上是碧蓝如洗的天空，脚下是荒草绵延的大地，长风清远，掠过无垠的旷野。千代歪过头朝着背后看去，见刚刚还躁动不安的妓夫太郎，此时已经一动不动，乖乖地趴在自己的背后，将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晌午的太阳，像一团挂在天上的火，烘烤着大地。黑色的帷幔很快就被晒得暖烘烘的，吹了一夜冷风的千代很是享受，用蝴蝶骨懒洋洋地蹭了蹭柔软的帷幔。
却觉得身后的人不太对劲。
趴在后背的身躯绷得发紧，手臂勾着的双腿微微打着颤，连隔着一层布，喷在自己颈边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千代有些发慌，她没见过妓夫太郎这个样子，这位大爷平时都狂傲得没边，哪像现在这样，像头受伤了的幼兽似的，在自己背上微微发着抖。
千代转过头，用余光确认了帷幔仍然好端端地盖在妓夫太郎身上之后，心里大概明白了妓夫太郎是怎么回事。
好像他就是单纯在害怕。
阳光于鬼，就像野兽于人，即使再强大的鬼，都会本能地畏惧于太阳的温暖，这是拥有不死之身的代价，是造物主降下的神罚。
行走在阳光之下，身为人类的千代浑然不觉，包围在二人周身的融融暖意，虽然因为帷幔的遮挡，不会对妓夫太郎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却像是一道精神上的酷刑，时刻折磨着他的心理防线。
“……对不起。”千代垂下头，悔愧地说道，“我不知道这个法子会让你这么不舒服。”
“其实你可以拒绝的，我也打不过你，肯定是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必非要迁就我，你看我，有时候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出这么个烂法子……”
“没关系的。”沙哑的嗓音响起，像一句轻柔的叹息，“千代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把这些破布扔掉，让我晒死在太阳下面也可以。”
“我怎么可能……”千代打断了这些自轻的话，却听见耳边传来细微的“咯咯”声，是妓夫太郎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战栗了起来。
“……生理性的，我没办法控制。”
“变成鬼之后，这副身体就开始本能地抗拒阳光，哪怕靠近阳光一点都会变成这样。”
妓夫太郎唇边扬起一抹自嘲般的冷笑，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住的，可当阳光的暖意包裹了身体，那种仿佛从灵魂深处漫出来的恐惧，还是占据了他的大脑，让他身体发抖，牙关打颤，手指控制不住地痉挛。
心口像压上了一块大石，身体像在慢慢沉入水底，妓夫太郎有些懊恼，自己在千代面前似乎总是这样，摆出一副摔在泥泞里狼狈不堪的模样，他甚至想，要不就让自己死在阳光下好了，反正妹妹现在躲在大人找不到的地方，千代在鬼杀队也过的挺好。
可他不甘心！他记得千代曾经忘情地吻过他的唇，还说过喜欢他。
妓夫太郎用牙齿咬破了嘴唇，疼痛让他清醒了一些。他将嘴唇努力凑到千代耳边，喃语道：“给我唱首歌吧，唱两句，我就不害怕了。”
就算他妓夫太郎是朵烂桃花，也要郁郁芊芊地爬满了枝。
听见妓夫太郎的话，千代有些纳闷。花街长大的女孩子，就是不特意学过，也会唱那么几首歌，跳那么几支舞，这对千代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可他们在花街上长大，妓楼里一曲千金的妙歌，对妓夫太郎和千代来说，都是听得耳朵起茧的玩意儿，千代不知道妓夫太郎为什么突然提议自己唱歌。
千代低下头，沉默了几秒。
片刻后，悠扬的歌声，飘扬在无垠的旷野间。歌声清越绵长，将耳边的风都搅得缱绻温柔。
感觉到背后的人真的有被歌声安抚到，温驯地贴在自己背后不再颤抖了，千代垂眸欣慰地笑了笑，却听见一声骏马的嘶鸣。
抬眼望去，千代发现可以雇马车的驿站，已经近在二人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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