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感谢
千代抬眸，犹疑地望向妓夫太郎的眼睛。
“啰啰嗦嗦的，烦死了！”却见姑获鸟撩起袖子，已经一掌拍来。
千代将身体向后仰去，勉强躲过姑获鸟的攻击，脚步一撤站到了妓夫太郎的身边。
她不敢再磨蹭，眨了眨眼睛，一手扶住妓夫太郎伸过来的手臂，柔嫩的唇避开那道外翻的伤口，对着流淌出的鲜血，轻轻吮吸了一口。
怕浪费似的舔了舔唇上残余的血液，千代默然向妓夫太郎望去，在他的眼睛里寻求肯定。
是这样没错吧？
却见黑绿色的额发下，眉毛一皱。
“唔……”下一秒，千代便感受到弹韧的皮肉碰上了自己的嘴唇，一大口腥咸的液体灌进了口腔，自己刚刚避开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此刻正好磕在自己的牙齿上。
“咳咳……”千代在下意识吞咽了口中的鲜血之后，才反应了过来，松开了已经刺进皮肉的牙齿，捂着胸口咳嗽着。
一旁正准备接着进攻的姑获鸟，血红的双目却微微一怔。
一道两指宽的缝隙，在千代的眉心处缓缓裂开，露出一只仿若镶嵌在额头里的眼睛，放大的瞳孔上，宛然一个倒写的“陆”字。
“原来真的可以通过这种方法把眼睛分享出去啊！”千代愕然。
有了这只眼睛之后，千代的视野变得更加开阔，姑获鸟的每次攻击，在三只眼睛的审视之下，都变得更加缓慢。
千代挥刀劈斩，刀身在空中扬起长如白练的气浪，电光火石之间，二人已经交换了十几招。
姑获鸟却勾起鲜红如血的唇：“我还没使出全力呢！”
姑获鸟的身影突然变得更快，攻势如潮般向千代袭来。
太快了！就算眼睛能看清，可身体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该怎么用雪之呼吸来抗衡？快想出对策啊千代！
千代心中焦急，却见姑获鸟已经凌空跃起，高抬的一脚直朝自己的面门袭来！
似乎已经来不及躲了，感觉一定会被踢中的啊！千代已经条件反射般地闭上了眼睛，却发现自己举着日轮刀的手，突然不受控制地向前一挥！
姑获鸟的一只脚就这样被砍了下来。
“刚刚……好像不是我自己动的手。”千代惊魂未定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日轮刀，发现手臂又自顾自地动了起来。
“救命啊！我被鬼附身了！”千代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挥舞出一套自己完全没有练过的刀法。
如果说自己练习的雪之呼吸法是清逸飘扬，那现在自己使出的这套刀法就是迅猛狠辣，刀刀都在朝着姑获鸟的脖子砍。
只是……这姿势一点也不潇洒啊喂！拧腰坐胯，勾手沉肩，这套凌乱且诡异的刀法，被千代这么一个美丽的少女使出，怎么看怎么奇怪。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像螳螂一样！
“喂，你这是什么刀法啊，好丑。”姑获鸟用新长出来的脚站立在地面上，不悦地皱起眉毛。
“管什么刀法呢！能砍了你就行！”千代已经猜到，应该是妓夫太郎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使出的这套招式。
千代在战斗的间隙转过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妓夫太郎，见他仍是紧闭着左眼，嘴角噙着一丝轻浅的笑意。
谢了啊！千代在心中默默道了句，然后转过头，接着投入了战斗。
“呜呜呜……”一阵微弱的哭泣声传来，是法子因为什么都看不到而在害怕地哭泣。
陷入苦战的姑获鸟反应了过来，一只手臂朝着法子伸去，她要再吃几个人类，来增强力量！
“妓夫太郎，快救救那个小姑娘！”鞭长莫及的千代忍不住喊道。
妓夫太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只吃过人，哪救过人。
“快啊！求求你了！”
“啊……”法子只觉得身体突然腾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好像被人抱在了怀里。
“妹妹！”勇哉惊恐地高呼一声，却见那个闭着一只眼睛的奇怪男人，居然抱着自己的妹妹，躲过了姑获鸟的一击！
感觉到似乎有凉凉的气息喷洒在自己的头顶，法子怔怔地抬起头，用两个黑洞洞的眼眶朝头上“望”去，竟然连哭都忘了。
“你的妹妹？”抱着法子的妓夫太郎目光不悦地扫过勇哉的脸庞，“根本没保护好她啊，你这个窝囊废！”
妓夫太郎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他一个上弦之鬼，居然在救人！但当他低下头，望着怀里缩成一团的小小身体时，一丝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悄然弥漫在了妓夫太郎的脸上。
“啊！”不远处，却传来了千代的一声叫唤。
原来刚刚的一阵出神，让妓夫太郎忘记了操控千代的身体，这让姑获鸟找到了机会，一拳打在了千代的胸口。
“不可饶恕！”妓夫太郎的眸中升腾起杀意，体内鲜血涌动，几乎要化作血刃爆体而出了。
却见千代只是揉了揉胸口，急切地转过头来：“那个……能不能再操控我耍一次，你那个螳螂刀法？”
丑就丑吧！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猫！
……
“我认输！我认输！我不打了！”躲在桌子底下的已经力竭的姑获鸟瑟瑟发抖。
“我打不过你们，饶了我吧！”姑获鸟哀求地望着面前的妓夫太郎，“上弦六大人！看在我们都是鬼的份上，放我一马吧！”
妓夫太郎却理都没理姑获鸟，掂了掂手中的镰刀，对着千代问道：“她打伤了你，要不我们在弄死她之前，也打她个几百拳，让你出出气怎么样？”
“鬼的身体虽然可以再生，但受伤的痛觉却不会消失，想不想听她痛苦的嚎叫呢，千代？”妓夫太郎跃跃欲试地问道。
“痛觉……原来是存在的吗？”千代默默低下头，手指摩挲上妓夫太郎早已恢复光滑如新的手臂，声音低了下去，“那你不知道疼吗，傻子。”
妓夫太郎语塞，只是觉得手臂上被千代触碰过的地方，微微发着烫。
手指乱抓着空气，妓夫太郎慌张了半天，突然一个箭步靠近姑获鸟，抓着她的头发把她薅了出来。
“用拳头打她不解气的话，就把她扒皮抽筋吧！”妓夫太郎的语气，仿佛是在商量如何弄死一只虫子。
“不不不，求求你，别杀我，我错了我错了……”姑获鸟颤抖着求饶。
见妓夫太郎一副完全没有同情心的模样，姑获鸟手脚并用地爬到千代身旁，抓住千代的裙摆。
“这位小姐，我……我活着的时候，也是个可怜人啊，我的丈夫没日没夜地打我……对……是因为我的丈夫，我才心理扭曲，变成鬼的！”泪水从姑获鸟的眼眶中滚落，“您为什么喜欢这位上弦之六呢？一定也是因为看他可怜吧，我能感受到这个家伙身上笼罩着一层强烈的悲惨的气场啊！既然您能可怜他的话，求求您也可怜可怜我吧！我们都是一样悲惨的鬼啊！”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些的妓夫太郎异常烦躁，他忍不住想上前，将姑获鸟那双抓着千代裙子的脏手拉开，然后割掉她的舌头，却见一把锋利的日轮刀架在了姑获鸟的脖子上。
“世界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我哪有时间一个个可怜他们！”
寒芒乍现，伴着血光。
姑获鸟地头颅砰然掉落在地，骨碌碌地转了几圈，赤色的眸子上写满了惊愕。
“我只是喜欢妓夫太郎罢了，哪考虑过那么多有的没的。”
擦了擦溅在脸上的血，千代有些不悦地皱眉望着妓夫太郎，“歌舞伎里不是总演嘛，坏人都是死于话多，以后别光顾着折磨别人，先补刀不知道吗！”
“哦……”妓夫太郎老老实实地答应着，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没听错吧，千代说，她喜欢我。妓夫太郎有些雀跃地眨着眼，僵在原地，半天没有动弹，直到一只小手拉了拉自己的手臂，妓夫太郎才反应了过来。
是刚刚自己救下的那个小姑娘，此时正被哥哥抱在怀里，伸出娇嫩的手掌，摩挲着攀着妓夫太郎的胳膊。
“法子想谢谢你救了她。”勇哉感激地笑着说道，“她才两岁，话还说不利索，但是她很感谢您，请容许我代替妹妹表达这份感谢之情。”
妓夫太郎有些茫然地看着勇哉，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其实我也吃人。”妓夫太郎琢磨了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话，“快滚吧，看见你这个窝囊废哥哥就很烦，再在这里胡说八道的话，就把你吃掉。”
然后妓夫太郎就看到，刚刚还摸着自己胳膊的小女孩，默默松开了手，然后哇哇大哭了起来。
她没有眼睛，于是只能顶着两个血窟窿，扯着嗓子干嚎，这画面看着又诡异又好笑。
“妓夫太郎！”千代一言难尽地望着他，“但凡你对别人也能像对我一样好好说话……”
千代转过头望向勇哉，刚想开口帮妓夫太郎找补两句，却见勇哉说道：“谢谢你们救了我们的命。”
“我知道这位先生是在开玩笑的。就算他真的是鬼，可他救了我们，我相信他和那个女鬼是不一样的，他肯定是个好鬼！”勇哉低下头，温柔地对着哭泣的法子说道，“要记住哥哥姐姐们的救命之恩啊，法子。”
直到那对兄妹带着死去的翔太的残骸离去了，妓夫太郎仍然在发愣。
却感觉到有几根细长的手指缠在自己的小指上，轻轻扯了扯：“妓夫太郎先生，你今天真棒！”
妓夫太郎转过头看着千代：“什么？”
“你救了那对兄妹，他们对你感激得不得了，也许会一辈子记住你的！”千代竖起拇指，像哄孩子似的夸赞道。
“啊，对了，我们穷凶极恶的妓夫太郎先生，应该是第一次被人感谢吧，是不是觉得做好事也不错呢，心灵是不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呢！”千代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摇头晃脑地说道，“那要不要以后也……”
却突然被妓夫太郎一把抓住了手臂。
“不是的！这不是第一次。”
“早就有人感谢过我的！”
“那是很多年前，那个人站在树下，对着我举着亲手做的厚蛋烧。她说要谢谢我的救命之恩，她穿着青色的和服，头上插着一朵茶梅花，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时候我只是个普通的人类，除了有些蛮力打架厉害之外一无所有，可那个人却总是信任我，关心我，以最大的善意理解着我。”妓夫太郎的目光紧紧锁在千代的脸上，嗓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我没有忘的，我不会忘的……”
“那个人就是你啊。”妓夫太郎伸出颤抖的双臂，环住千代的肩膀，阖上眼呢喃着，“我不在乎别人对我什么态度，我只在乎你就好了，千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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