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4】
回去路上，车子安静平稳地行驶在杳无人烟的林间小路，沿途已经渐渐看不见任何房子和人类，有的只是延绵的深绿和令人沉没的黑暗。
爱丽丝坐在驾驶座。她的心情显然很不好，嘴角下垂，双眼直直地望着前面的路段，僵硬得如同一块雕塑。
这是多洛莉丝第二次直面爱丽丝吸血鬼的一面。
这让她蜷起手脚缩在柔软的副驾驶座里，额头顶着车窗玻璃不敢往旁边看一眼，似乎这样就能减轻她的害怕。
是的，她在害怕。
这是种无法被控制的情绪。
因为跟她一起坐在车里的……
是两只吸血鬼。
吸血鬼这个词总是会给多洛莉丝带来沉重感。
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再被这个词语纠缠，因为劳伦兹在这点上做得非常好——他很少在她面前展现出他冰冷的另一面，这让多洛莉丝几乎快忘了他是只吸血鬼。
同理，从没有在她面前暴露过特征的爱丽丝也是。
就像多洛莉丝想不出劳伦兹生气的一面，其实她也无法对“爱丽丝是吸血鬼”这一点产生实感。
爱丽丝太像人类了。
她会在劳伦兹做饭时在旁边叽叽喳喳地吵闹；也会在打翻劳伦兹的汤时露出一脸害怕的表情。而当多洛莉丝因为高烧迷糊时，她还会轻抚着她的额头给她带去舒适。
她会为她放洗澡水，最重要的是，她能够非常完美地、天衣无缝地融入到人群当中去。
连劳伦兹都会与人群保持一定距离。
爱丽丝却能在里面如鱼得水。
多洛莉丝闭上眼，悄悄深吸口气。
这个结论让她头皮发麻。
车子慢慢停在房子门口。
多洛莉丝手脚虚软地下车，刚关上车门抬头，就看到爱丽丝已经走进房子，给他们留下了一个后脑勺的身影。
她的离开卷走了空气中的不安因子，多洛莉丝承认自己很快就松了口气，却又在下一秒因为这样的放松产生一丝负罪感。
爱丽丝对她很好，可她却这样……
“不进去吗？”
多洛莉丝看向劳伦兹。
她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视线带上了点点求助，这使得劳伦兹陷入短暂沉默。
但他没有让多洛莉丝等太久。
“爱丽丝不会生你气。”劳伦兹说。
“可她就是生我气了。”多洛莉丝反驳。
“那你说，她为什么生气？”
“……”
这次换多洛莉丝沉默。
她知道爱丽丝为什么生气，但她只是不想她伤害人类。至少、至少……
不要在她面前。
也最好不要伤害她认识的人。
说实话，多洛莉丝感觉到是自己错了，但她不知道自己具体错在哪儿。她的出发点也很简单，她只是不想爱丽丝做出不好的事。
而且如果她不看过去，爱丽丝是不是就不会停手？
虽然芬克真的很讨厌。
多洛莉丝上下齿微微用力，想起刚才芬克要和劳伦兹交换电话号码，劳伦兹竟然答应了的场景。
她不知道劳伦兹为什么答应。
她不想他和芬克联系。
更不想芬克有他的联系方式。
而且芬克哪里有什么她小时候的照片，她和他的来往次数用一只手指都能数清，还骗劳伦兹说他和爱琳交过往。
他们那哪是交往，他们那是——
多洛莉丝顿住。
她不是懵懂小孩，也不会因为一年与爱琳的平静生活就忘却了她们过往种种艰辛，忘记爱琳的艰辛。
从芬克出现开始便有的怪异感再次升起，那些从芬克开始与劳伦兹交谈时闪过她脑子里的问题也跟着接踵而至。
只是没等她细想，劳伦兹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莉丝。”他语气不咸不淡，“你在想什么？”
多洛莉丝抬眸：“我……”
她又没声了。
多洛莉丝本来想说她在想芬克。
但当她触及到劳伦兹居高临下的视线时，喉咙又像被什么轻轻握住了般，没了声音。
劳伦兹在生气。
这个发现让她茫然失措。
她在大脑里快速过了遍刚才的对话，迅速抓取出可能会是惹到劳伦兹生气的那句，一句话便脱口而出，“我在想怎么跟爱丽丝道歉。”
劳伦兹：“……”
多洛莉丝：“……”
劳伦兹表情没太大变化：“怎么道歉。”
他用的是句号，而这问到了多洛莉丝。
“怎么道歉……”
多洛莉丝音量渐小，视线也不自然地往一边看去，却不期然发现了地面上弯折整个身躯、不复昨日生机，充满颓靡感的绿植。
怎么办。
多洛莉丝心跳如雷。
怎么办。劳伦兹知道她在撒谎。
他一定知道。
多洛莉丝不敢再轻易开口，她死死盯着绿植，内心负罪感浓郁得像附着在绿植上面的浓厚水汽，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莉丝。”劳伦兹叫了声。
多洛莉丝颤了下，把头埋得更低。
她想道歉，但平日里可以顺畅出口的词语在此时却如同带了倒刺的球，光是经过喉咙，都扎得她生疼。
为什么会这样呢？多洛莉丝不解又难过。
明明晚餐前都好好的。
爱丽丝带她试衣服，劳伦兹拯救疲惫的她，然后他们带着她到好吃的汉堡店里吃晚饭，爱丽丝还调皮地报复了劳伦兹。
可是现在。
爱丽丝和劳伦兹都生气了。
因为她。
都是因为她。
多洛莉丝脑袋垂着，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睛直接坠落到地面。劳伦兹没有像以往那样出声安慰，但也没有离开。
他只是站在那儿。
安静地、沉默地。
望着她。
当晚，多洛莉丝在浴室里待了一个小时。
她将自己浸泡在泛着热气的水中小声啜泣，其实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这样子哭，但每当大脑闪过劳伦兹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眼泪又再度涌出。
她一边哭一边起身，给自己套上一件宽松的深绿色长袖t恤，又穿上一条五分裤，没有心思去管湿透的头发，用洗脸巾将脸狠狠搓了两遍，走出浴室。
然后掀开小床上的被子，钻进去，蒙上头。
多洛莉丝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着。
她只是蜷缩起四肢，装作自己已经在这无比寂静的夜晚坠入无尽的梦魇。
直到一阵异响传来。
她藏在被中睁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这是房门被敲响的声音。这让她几乎掀开被子一跃而起，盯着静悄悄的房门浑身僵硬。
是错觉吗？
多洛莉丝屏住呼吸，在不抱希望时又忽地听到那个声音。
叩叩。外面的人礼貌又克制，语气带着温热的耐心：“莉丝，我知道你还醒着。”
是劳伦兹。
多洛莉丝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她几乎在劳伦兹话音落下后便跑到门口，但脚底板的冰凉又突地提醒了她劳伦兹之前不允许光脚的事情，于是又掉头回去找拖鞋。
好不容易在浴室里找到依旧湿淋淋的拖鞋，多洛莉丝站在房门后，一手抓着门把手在即将打开时，又犹豫了。
如果劳伦兹已经离开了……
“莉丝。”
多洛莉丝瞬间拉开门。
光从外面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劳伦兹站在门口，穿着他似乎永远不会改变的衬衫黑裤，手里端着一杯黄色的饮料。
他想说话，但下一秒顿住，扬起眉毛。
多洛莉丝心脏瞬间提起。
她以为他要说什么，而对方则是伸手，将手中的饮料递了过来。
多洛莉丝伸手接过。
入手后才发现饮料温热，是刚好能入口的程度。
“吹风机在哪？”
“……”
这是多洛莉丝第一次经历这种事。
她甚至都不能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跟着劳伦兹的指令动作，找吹风机、找毛巾、然后拿着那杯温热的饮料，坐到房间内唯一的一张沙发椅上。
金发吸血鬼则站在她身侧后方，哒的声，打开了手里的吹风筒。
靠近的声音让多洛莉丝猛地回过神，但她没能拒绝吸血鬼接下来的举动——她感觉到自己身后的湿发被一分为二，接着那股热风便打到了她的脖颈中间。
温柔的热感迅速从那小片皮肤扩散。
冰冷的后背迅速泛起一股暖意，多洛莉丝完全不受控地打了个颤，而吸血鬼在她身后发出轻笑。
接下来，两人都陷入沉默。
金发吸血鬼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期间特别防范自己的手指与多洛莉丝的头皮接触。但即便只是控制着指尖在少女发丝中穿梭，也不可避免地让多洛莉丝头皮一阵发凉。
但对于多洛莉丝而言，这都是能够接受的。
她甚至在这嘈杂的风声中昏昏欲睡。
以至于风声停止，她还有些不习惯。
就是睡意在劳伦兹蹲到跟前的瞬间跑光了。
身后沉重冰冷的头发变得轻盈温暖，多洛莉丝目不转睛地与劳伦兹对视，半晌，她鼓足勇气，慢慢开口：
“我是不是错了。”
劳伦兹半蹲着仰头看她：“爱丽丝很难过。”
多洛莉丝曲起手指轻扣杯壁，“对不起。”
“如果你想这声抱歉变得有价值，并且能够被原谅，你得先清楚自己哪个地方做错了。”
劳伦兹看着她，问道。
“三个小时，你知道自己哪做错了吗？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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