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蛛丝
大雪停了不久，转眼便到了年下。
不知阿落从哪里得了奇药，顾云尧的嗓子竟渐渐有了好转，只要不心急，便能慢慢发出声音。
“所以……师父如今竟没了武功？”
顾云尧点点头，他花了半天时间跟小徒弟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没想到长生的关注点竟是这个。
“师父的武功一定练得很辛苦，如今说没就没了，真是可惜。”长生惋惜道。
“你……你如今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身份，还愿认我做师父吗？”顾云尧轻声问道。
他有些忐忑，不知道长生会怎么看待他。一个饲养蛊虫的器皿，杀人如麻的奴隶，还配做他人的师父吗？
“师父永远是师父，我既然认定了，就绝不会反悔。”长生眸色定定，极为认真，“当初承蒙您不弃，收留我、照顾我，我曾经以为自己的人生会就此颓废下去，是您教导我，世上没有生来低贱之人，我才想着跟您习医书识药理，做个济世救人的大夫。”
顾云尧听着长生的这番话，欣慰一笑，“既然如此，那就正式行个拜师礼，也算尽了你我师徒间的情谊。”
拜师礼？长生这才想起，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虽一口一个“师父”喊着，但还没有行过正式的拜师礼。
“好！”长生兴奋道。
烹出两盏好茶敬上，长生又给顾云尧磕了三个响头，才算正式完礼。
“你小子还真是走运，拜了这么好的师父。”阿落笑着走进，这些日子她每隔两日便会来为顾云尧诊脉。
“阿落姐姐！”长生欢喜道。
“乖！”阿落笑吟吟地捏了捏长生的小脸，“说起来这中原的冬天真是冷，对了，今日你师父的药煎好了没有？”
“哦”，长生猛然想起，“在后院呢，我这就去取。”
“这小子……”阿落轻笑，坐下给顾云尧把了把脉，“顾先生的外伤恢复得很好，只是……”
少女的脸上渐渐浮起忧伤。
“这些日子多谢你了……”见阿落欲言又止，顾云尧接言道。
他自然知道她在担忧什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子。蛊奴以身饲蛊，本就是在以自己的本元做养料，武功进展得越快，寿命缩短得就越快，如今又没了内力护体，他这副残躯只会加速走向死亡。
见阿落一直瞧着自己，顾云尧不由打趣：“你可别这样看着我，若是让某人看到，还不知道会怎么折腾呢。”
阿落扑哧一笑：“原来你也这么怕他……我是不敢招惹他，兄长为大，他的枕边人我自然也得恭恭敬敬才行。”
顾云尧脸色微红，想起什么道：“有件事我倒是挺好奇，你这次来大宣不会是早就预料到我受伤，特意来帮忙的吧？”
“顾先生真是心细如发，什么都瞒不过你。”阿落敛眸道，“其实我这次出来，只是想散散心。”
“你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阿落摇头，淡淡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难事。自从上次南越躲过一劫，哥哥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后来我不小心听到父王和哥哥的谈话，才知道原来我与他并非亲生兄妹，他是早年间母后从外面收养的孩子。”
顾云尧自然知道阿落口中的哥哥指的是南越王子离沧，可对于他并非是南越王亲子之事，他着实感到意外。
“即便不是亲生兄妹，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不是兄妹也胜似兄妹，你又何需因此烦恼？难道你不想认他做哥哥了？”
阿落轻叹：“不是我不想认他，是他变得愈发古怪，我怕他是不想认我了。”
“这话从何说起？”
“自从那日被他发现我偷听后，哥哥他……离开王室进了军营，与我很少再见面。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说身为男儿，若不能保卫家国便无颜面对南越子民。”
“难得他有这份热肠，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阿落眸中再次浮起迷茫，“若只是这样也罢了，可我慢慢发现，自从他进了军营，每次看我的眼神都跟以前不太一样，那种感觉我说不出来，很奇怪。”
见阿落困惑窘迫，顾云尧了然一笑，温声道：“既然事已至此，不如顺从天意，给彼此些时间，也让自己好好理一理心情，或许你会发现不一样的事物。”
“什么意思？”阿落不解。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中原人讲究‘随缘’二字，你不妨试试？”
阿落似懂非懂，怔然点头。
眼见还有两日便是除夕，程澜却不知在忙些什么，整日见不着人影。
顾云尧腿脚虽不便，但养病的这些日子每天闲在府中，甚感无聊，索性借着年前府中杂事多，当起了一家主夫的角色，操持着王府上下置办年货。
府中众人自然明白这位先生与自家将军的关系，无一敢不从，是以王府上下被顾云尧打理地井然有序。
夜幕降临，顾云尧手捧白玉手炉，斜倚在榻上闲闲翻着医书，红烛又垂了几回泪，程澜却迟迟没有回来。
凉月渐移，顾云尧终是撑不住，轻轻阖上了眸。
睡意朦胧间，忽然有人悄然抱住了自己，干净清冽的气息隐隐带着酒气，丝丝钻进鼻间。
“你回来了。”顾云尧睁着睡意惺忪的眼，软糯出声。
“嗯。”程澜低声回应。
虽然烛光微暗，但顾云尧能明显感觉到他声音中的低沉。
“怎么了？”顾云尧转过身子回抱住他，“出什么事了？”
程澜沉默半晌，低声问道：“阿尧，你知道‘惑心蛊’吗？”
顾云尧蓦然抬起眸，瞬间困意全无，覆在程澜后背的手不自觉攥紧，“知道。”
他答得干脆。
程澜对这个答案并没有感到意外，“金姨说，我父亲当年正是因为中了惑心蛊，才在战场上失去神智，坠马而死。”
“原来这些日子你都在忙这些。”顾云尧心疼地抚上程澜脸颊，“可是金姨又是怎么知道的？”
程澜将他发现金姨身份的过程简单说了一遍，又道：“你可还记得西市街以前有个卖画的，名叫沈兰？”
顾云尧点头，“记得，他那个摊位离我那个小院只隔一条街。此人画技高超，说来也奇怪，后来好端端的，不知为何就不见了。”
程澜眸中露出少见的悲戚，“因为他的心上人死了，伤心欲绝之下他便离开了京城。”
“什么？”顾云尧惊道，“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阿尧猜呢？”
顾云尧淡淡垂下眸，眼角的泪痣在烛影下依稀可见，“我猜他一定不好过吧……”
程澜望着顾云尧没有说话，良久后才道：“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你我之间，但凭真心，不求承诺，若是有一天缘分走到了头，也不必强求什么。以前我只觉得这话冷漠，现在想来，真是字字真言。”
顾云尧抬起头，眸中水色朦胧，定定道：“是啊，若是你有一天不在了，我定会把你忘个干干净净。奈何桥上，我也会多要几碗孟婆汤，下辈子你也休想遇见我。”
见顾云尧说的这般决绝，程澜笑道：“阿尧竟然这么狠心？不过这样也好，你若是能安然度过余生，我在九泉之下也会安心。只是下辈子我还是会去找你，即便你不记得我，我也会不择手段把你娶回家，然后夜夜疼你……”
最后几个字程澜故意说得很慢，顾云尧不由笑骂：“混蛋！就知道你没个正形。”
怎么这么严肃的话题，一到了程澜嘴里瞬间就变了味？
“所以你记住，不可以比我先走，否则我让你生生世世都做孤家寡人。”顾云尧一把拉住程澜衣襟，忿忿道。
“好好好，我记下了。”程澜宠溺地把顾云尧往怀里搂了搂，重回了刚才的话题。
“我当初也是怕沈兰会寻短见，便一直暗中派人保护他，没想到直到今天，我才发现了一个秘密。”程澜眸色深深，“他竟是金姨的亲生儿子。”
“什么？”顾云尧支起身子，“你不是说金姨是当年京城首富沈蔷的小妾吗？这么说这个沈兰就是沈蔷的儿子？”
“这倒不一定”，程澜道，“据项英查到的消息，金姨原名叫云霞，当年被沈蔷纳进府时，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年金姨被赶出沈府时，与儿子骨肉分离，多年未曾相见，我如今以沈兰的性命做要挟，才从她口中套出一些话来。”
顿了顿，又道：“她告诉我，当年父王是因为中了南疆百年难遇的蛊虫，才骤然离世。”
“那她可有说下蛊者是谁？”
程澜摇头，“她只说此蛊非同一般，下蛊者必须与对方关系极为亲近，否则难以成功。”
空气静默了几秒。
“阿尧”，程澜凄然一笑，“你说会不会……”
“不会。”顾云尧用食指封住程澜的唇，认真道，“你既说了相信你母亲，如今就莫要再怀疑她。”
程澜怔然片刻，将顾云尧的手握在掌心，有些自责道：“你说的是，我不该有这种念头。”
顾云尧朝他怀里又靠了靠，“当年种种，我们未知全貌，如今既然有了线索，就要一查到底。你别忘了，这件事的关键人物还有一个……”
程澜恍然：“你是说石忠！”
顾云尧颔首，“如果慕侯爷说得都是真的，那石忠一定在撒谎，可他为什么这么做？又在为谁做掩护？这些都只有找到他，才能揭开真相。”
听到顾云尧这样说，程澜莫名感到一阵安心，俯身在眼角处落下一吻，“阿尧，有你在真好。”
顾云尧靠着坚实的臂弯，暗自出神。
他真的好吗？如果可以，他多想乞求老天爷再多给自己些时间，让他在程澜身边陪伴得久些，再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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