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往事
程澜看着顾云尧纸上所书内容，脑中瞬间响起了一道闷雷。
“你是说……皇后是南疆王室之女？”
虽说他也曾发现皇后的心思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可这些年她对自己的疼爱与关切，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程澜起初以为，将顾云尧送进宫的人定然与朝堂脱不了干系，可没想到此人竟会是皇后。
“可她明明是我母亲的同胞姊妹，前朝陆太傅之女。”
顾云尧摇头：（她只是假借了陆家女儿的身份，否则怎能进入皇宫？）
“可若是如此，当年我母亲和外祖父怎会发现不了？”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
顾云尧停下笔，他的确不知道皇后是用了什么法子瞒过了陆家所有人。
“难道是……”程澜沉默半晌，瞳孔猛然骤缩，面色大骇，“人/皮/面/具！”
是了！南疆的易容术鬼斧神工，但最能以假乱真的便是人/皮/面/具这种东西，有了它，便可在外表上完美顶替一个人。
“如此说来，母亲的同胞姐妹想必早已不在人世……可这与当年之事有何关系？”
顾云尧继续写道：
（我曾撞见皇后身边的沁芳嬷嬷私下与石忠会面，也许当年之事的确另有隐情。）
程澜神色凝重，不知望着什么地方出神。
慕峰此番大义相助，本就让他心里感到别扭，这样一个心系将士的人，当年怎会暗生杀心，夺功害命呢？
见程澜沉默不言，顾云尧又道：
（我的武功之所以被废，就是因为点破了这件往事，她为了夺权，甚至不惜以你的性命为代价……）
写到这，顾云尧的手顿时停住。关于惑心蛊一事，他要不要告诉程澜？
若是说，程澜定然会去寻求破解之法，可这世上解除惑心蛊的唯一方法只有一个……到时他定然不会同意自己去做；可若是不说，他又总觉得对不起他。
程澜对自己坦诚相待，他真的不想再对他有任何欺瞒。
“你的武功是她干的？”程澜回过神，眸中顿生怒火。
关于皇后到底是什么人，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程澜全都不在乎，但若是这个人伤害了阿尧，他就绝不会放过。
（去找慕侯爷好好谈谈吧，当年的事，也只有他最清楚了。）
程澜看着纸上的清秀小楷，久久无言。
从靖国候府出来时，程澜只觉天旋地转，往事的帘幕被揭开，一切都显得那么悲凉。
霜雪飞落，他的耳边又回响起慕峰的声音。
“我不得不承认，你父亲他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当年的镇南王府煊赫至极，人人敬畏，萧绎组建南境铁骑大杀四方，平定四海，大宣才有了后来的康泰盛世。可也正是如此，陛下对这个曾经亲如兄弟的人渐渐起了芥蒂。历代君王对于功高震主的臣子都不会有什么好感，何况萧绎轻狂自傲，不知收敛，自诩平定边境立下大功就有些忘了做臣子的本分。
后来先皇后因病离世，留下年仅十五岁的太子，前朝后宫蠢蠢欲动，我那时虽为国舅，可手中并没有什么实权，对于那些想把太子拉下位的人，我只能小心应对。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南境开战，我随萧绎赶赴战场。临行前，陛下把我叫到宫中，悄悄给了我一瓶秘药，叮嘱我说，大宣的储君需要一个能帮他在朝中立威的舅舅。
陛下早就有削弱南境势力的打算，我又一心想要保全太子，便想着若是按照陛下的旨意而行，或许就可以取萧绎而代之。可……事到临头，我却没有下手。”
慕峰说得恳切，“不管你信不信，你父亲当年失足落马，真的不是我有意为之。当时我只想一心退敌，等到反应过来时，你父亲他已经……镇南王府的旧人皆知他有头疼的毛病，当时便有人猜测是不是旧疾复发的缘故，可军医却怎么都检查不出来，只说是心脉枯竭而死。后来众说纷纭间，大家便都道镇南王是中了敌军埋伏，为国捐躯了。
当初你问我，午夜梦回时可还记得故人。事实上这些年来，你父亲从马背上跌落的那一幕时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常常在想，若是当年不那么求胜心切，及时派人救治，也许他就不会……”
程澜静静听着这一切，蓦然冷笑出声：“真是没想到，居然会是陛下……”
他忠君报国了十余年，却不想还是走上了父亲老路。功高震主？呵，那个自恃为有德之君的陛下，竟然为了保全自己的贤德之名，假借他人之手，谋害自己的兄弟臣子。
原来这世间的一切都是那么虚假脆弱，禁不得一点考验。
出了靖国候府，程澜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
风雪如刀，迷离了行人的双眼，一辆马车自街头处缓缓行来。
“将军，皇后娘娘有请。”车帘掀起，沁芳嬷嬷探出头，腕上的墨绿镯子在暗夜里泛着幽光。
皇后？程澜回过神。是啊，这个时候，自然是要去见见皇后的。
昭阳殿内，温暖如春，金丝暖炉里的炭火正源源不断散发着热量，养得那些绿萝盆景愈发鲜亮。
皇后盖着墨狐绒毯坐在殿中，端庄温婉的脸上浮现起似有若无的笑意。
“澜儿，快来给姨母瞧瞧！我先前听说你被困北岭，可真是急坏了。此番能平安归来，定是你母亲之灵在天保佑。”
听到皇后主动提起自己母亲，程澜眸色一凝，“我这番回京，听到一些传闻，不知娘娘可有耳闻？”
皇后凤眸一挑，不动声色道：“哦？什么样的传闻？”
“有人说娘娘其实并非前朝陆太傅之女，而是出生南疆，为南疆王巫晁之女，巫瑾眠。”
程澜字字掷地有声，一句话就将二人之间那层虚与委蛇的纱布彻底扯开。
“这是什么荒谬的言论？澜儿从哪里听来的？”皇后的声音渐渐变冷。
“事到如今，娘娘承不承认都不打紧。”程澜徐徐道，“我只想知道，你到底对我父王当年之事了解多少？”
“你这是在质问我吗？”皇后的声音毫无波澜，可眸底早已波涛汹涌，“你自幼父母双亡，是我把你养在身边，育你成才，难道这些年我对你的关照和疼爱都是假的吗？”
“娘娘对我的好我自然知道，可太子遇刺、陛下疑心、岑州遇险，阿尧被囚……这桩桩件件哪件不是出自您手？”程澜顿了顿，定了定心神。
“你三番两次为我布局，逼我夺位，助我争权，看上去好像在为我谋划一个锦绣前程，可事实上真的如此吗？挑拨君心，至我险地，伤我爱人……你从没问过我到底想要什么，你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可以操控的傀儡，助你谋得大宣江山的罢了！”
“住口！”皇后怒道，“你怎可这样顶撞我？本宫好歹是你的长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长辈？”程澜不屑道，“我母亲怎会有这样用心险恶的妹妹？”
皇后冷冷的瞧着程澜，明艳的唇角忽而勾起漫不经心的笑意，“你口口声声说我用心险恶，不过是认定了我是南疆细作，可我的好外甥，我的确是你母亲的妹妹，你唤我一声姨母也不吃亏。”
“什么？”程澜眉头一顿。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本宫也不怕告诉你，我的确并非什么太傅之女，可你的母亲也不是什么大宣贵女，我与她皆是出身南疆。”皇后薄唇轻吐，讲出了鲜为人知的往事。
“二十五年前，你的外祖父，哦，就是你母亲的父亲巫祁还是当时的南疆王，身为南疆公主，她自然要为南疆的宏图大业做些什么。于是我便和这位堂姐一起潜入了大宣，借用陆太傅女儿的身份站稳脚跟。我们一个入宫成了妃子，一个嫁给了位极人臣的镇南王。”
“我母亲也是……”程澜语气发颤，这实在超出了他的预料。
“没错，她才是那个真正拥有野心的人。知道大宣命脉就在那个战无不胜的镇南王手里，她便费尽心思嫁给他，后来便有了赤云河边的那场战争，你父亲不慎落马，就此丧命。”
“你胡说什么！”程澜怒吼，“我母亲深爱着父王，否则父王死后她怎会殉情？”
“殉情？”皇后冷笑，“她哪里是想陪你父王一起死，分明是当年南疆战败，损失惨重，众人大骂巫祁无能，逼其退位，你母亲无颜去见南疆子民，这才以死谢罪。”
“不……不是这样的……”程澜脚步虚浮，脑袋里似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乱叫，今晚连续发生的一切，让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澜儿，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也本不打算告诉你，可你这般逼问，我才不得已将这些往事说出口。”皇后语气轻柔，劝慰道，“我好歹与你母亲姐妹一场，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把你当作亲生孩子看待，如今太子被废，正是你夺位的大好时机，姨母会尽全力帮你，到时你成了大宣之主，与南疆修万世之好，如何？”
程澜看着皇后上下翕动的嘴唇，忽觉眼前这副伪善的面容极其扭曲。
修万世之好？如今的南疆王凶残成性，野心勃勃，怎会甘愿与大宣修好？再说皇后潜伏大宣这么多年，难道只是为了求和？这是拿自己当孩子哄呢。
“姨母的话我记下了，只是我跟您说过，我这人戎马一生，无心皇位，姨母所说的大计，我怕是无力完成了。”程澜定了定心神，淡淡道，“今晚所说的一切，我就当从未听过，姨母以后若能悬崖勒马安分守己，便还是大宣的皇后。如此，就权当我报答您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了。”
说罢，程澜拱手离去，没有一丝停留。
今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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