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浮华
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
游奈来不及反应，惊讶于余昭那一瞬间的决绝，那么果断地将她推开，救了她的命。
可他们两个的最后一幕却又那么的美丽。
于融最后回身抱住了余昭，余昭也在推开游奈后，抬手抚上了于融的脸。
他们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坦然地面对了自己要死这个事实，也坦然地面对了自己真的那么爱着对方。
“不——”游奈的嗓子里痛苦着、沙哑着发出一道不成声的喊叫，猛地迈开步子，抛下红玫瑰，跌跌撞撞地朝血泊的中央奔去。
于融已经是血肉模糊地倒在了一旁——他替余昭扛下了大部分的撞击，当场去世。
游奈颤颤巍巍的手迅速掏出手机，强撑着自己所剩无几的淡定将120打下去，“喂……快点！静仙路十字路口，车祸……我求求你们，救救他！我求你们了！我求你们了！救救他好吗？救救他！”
她终究还是无法握紧手机，任它跌落在一旁碎了屏幕，对面的医护人员怎么呐喊也给不出反应，不顾白裙子上全是血，伸手去血泊里揽住余昭已经丢失半边手臂的身体，抱在自己怀里，试图这样能让他活得久一点。
余昭还剩一口气——大概是因为他有于融吧。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躺在地上的于融，温柔而充斥着遗憾。
“我好爱他。”
游奈听到的，不过是轻轻的，带着沙哑的气音，但那份力气对余昭而言，已经快是极限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再说了……你还能活着……真的……真的……”她的脸上满是泪水，稀里糊涂的堆砌在白皙的面孔上。
余昭勉勉强强感受的到游奈的悲伤，他好想伸出手安慰安慰她。
他真的爱过游奈，即使是朋友层面的，也真的爱她，所以最后一刻，出于朋友，将她推开，在最后的最后，出于爱人，拥抱住自己即将失去的人。
“如果……你死了……我会难受，可如果……”
她歇斯底里地吼着：“你别说了！你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
“可如果……让我看着他死……还不如我和他一起死……”
“对不起……奈奈……怕是……怕是要放你孤独的……背负痛苦了。”
“不重要！不重要！”她抱的更紧了些，“我懂！我懂！我知道你爱他！我知道！所以你做的一切我都不怪你！我不怪你的……真的！”
余昭怜惜地看着游奈，嗓子里发出气音，“你……还是不懂……什么是……‘爱’。”
对他而言，爱是让游奈活着，因为他觉得游奈不应该死的那么早，如果他不推游奈那一掌，现在地上的就是三个人，即使他知道游奈会痛苦，可他还是出于私心希望她活着，如果可以，最后祈求她一下，帮忙找到这个人，如同他自己的名字一样“天理昭昭”，而不是让游奈报仇，如果游奈要报仇，他做鬼也会拦住游奈。因为自己爱她，所以希望她能活着，哪怕活着会给她继续带来痛苦，他也希望她能活着。这大概就是他对游奈的爱。
爱也是让他义无反顾地陪于融赴死，无所畏惧，因为最爱的人在身边，他永远庆幸于融愿意用生命来守护他，永远庆幸自己也是那么爱他。他不屑于把游奈和于融作比较，两个都是他的爱人，一个他永远希望能活着，一个希望能和他死在一起，性质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意义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为什么一定要在他这架天平上面一较高下呢？
对游奈的爱让他本能的希望游奈活着，对于融的爱让他本能的愿意和他赴死。
可他来不及说给游奈听了。
他突然想到了高易，那个让游奈初中心软了的人。
或许吧……或许自己做的一切都会有用，或许这个人真的可以救赎一下游奈。
他怕是用自己的命教给游奈什么是“爱”了。从父母离婚过后，游奈就再也不懂得情感为何物了，更别提爱。他知道游奈是个怎样极端的人，怕是会为了找到那个人穷尽一生。
这样一想……好像刚刚还真不应该推开她。
但推都已经推了，本能胜过了一切。
上天啊，如果你真的能怜悯她，我祈求您，让她未来放下仇恨，好好活下去。
如果她违背了我的意愿，我祈求您禁锢我和我爱人的灵魂于她身边，当她能做到的时候再放开我们进入轮回。
两个爱不可避免的有冲突，可他是那么的希望这有一天能真正的融合——大概就是今天吧，他本能的做出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反应——同时他也迎来了消亡。
他不是不够爱于融，只是未来升入天堂，情话和遗言怕是能说好久，但游奈……他马上就要离开了她了，抓紧时间说一句都是好的，哪怕这依旧会给她带来负担，但此时他只想沉溺于自己的私心，再说几句。
“我至死不渝的爱他。”
“奈奈，别哭啊。”
他挣扎了两分零一秒——而二月一号是他的生日。
游奈眼睁睁地看着余昭的头彻底放松下来、垂下来，残破的半边手臂孤零零的在一边，于融在一旁躺着，背部血肉模糊，血泊继续蔓延，直至开成了一朵盛大的红色玫瑰。
她无助的抱住他，看着自己的泪水滴到他白皙的脸上，血沾上了脸，却愣是被泪水一点点的冲刷掉了。
她将头埋进余昭早已冰凉的脖颈，低低地轻念了一句他的名字。
“余昭。”
那一声，天地怕是为之动容，所谓心碎，大抵就是如此。
心碎了……勉强还能说是活着的，只是之后自己亲手杀死了。
救护车来了。
医护人员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一身白裙沾染鲜血的女孩无助地抱住一个失去半边手臂的男孩的尸体，眼里没有了光。
他们用裹尸布包起了于融的尸体，将他抬进了救护车。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一个医生低着头对游奈道歉。
其实他们来的已经算是快了，最近的医院到静仙路也要五分钟——静仙路上又偏偏没几个人。
游奈感觉自己空了。
心碎了，灵魂也湮灭了。
她什么也听不进去。
她好累，她什么人也不想怪，什么事也都不想管，只想就先这么抱着她最后的安全感所在，腐烂也好，被一起葬掉也好，让她稍微安静会儿好吗……
一个医生试图将余昭的尸体从游奈的手里抢走。
对他而言，这只是具因为车祸而亡的尸体罢了，可对于游奈而言，那大概是仅剩的一切。
她什么也没有了。
高易走了，余昭走了，于融走了……
所有人都走了。
她的妈妈不理她，她的校长将她当成工具，她的老师将她当成摇钱树。
她爱的人不得好死，她恨的人苟延残喘。
她还有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医生靠近游奈，见她没有反应，就去拉她纤细的手臂。
游奈直接一个甩手，将那个医生翻倒在地。
那医生瞪大了眼，似是没料到游奈最后还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一个护士来劝她，“小姑娘，把他给我们好吗？”
“把他的手给我。”游奈冷声道。
“手？”
游奈面色淡定而又惨白地指了指余昭剩下的那半只手臂。
那护士目瞪口呆，她怎么看游奈都估计不到二十岁，不到二十岁……面对车祸现场这么血腥的场面还能这么淡定……淡定的要……
她不敢想象。
游奈其实不是淡定，她只是不知道能用什么面部表情表达她此时心中的崩溃，甚至疲于哭泣。
一个医生不得不给游奈捡了过来，游奈则非常平静地伸手去接。
全身上下那种安静的气氛，足矣让你怀疑她死了。
她一手拿着那半只手臂，另一只手支撑着余昭靠在她的肩膀上，她就那么站了起来。
她指了指地上散落一地，沾着血迹的白色玫瑰，“帮我捡一下，还健全的给我。”
裙子上的血迹也宛如盛开的玫瑰，艳丽至极。
“走吧。”她看向那个护士，“我不想用裹尸袋。”
那个眼神，让护士无法忽视，以至于她忍不住答应了游奈的要求，看着她就那么撑着余昭的尸体上了救护车，就那么坐在一旁，看着那具尸体，温柔而平静。
疯子……
那护士事后这么想。
游奈抱着那一束本该由余昭给她的白色玫瑰，医护人员按照她的要求，凡是花枝没断的就都给她捡来了，还贴心的包了一下，就成了她现在手里拿着的这一束带着血迹的白色玫瑰。
余昭推她的时候，玫瑰不慎脱手了，但还是被撞散了。
她就这么想着，不禁抱紧了些，就像前不久她抱余昭一样。
在太平间门口坐着。
余昭的父母来了。
余母看到儿子的尸体当场哭成泪人，在那里跪着、哭喊着。余父还算是冷静，可他疲惫的神态和白了的头发掩饰不了他的悲伤。
余父艰难地转过身，看着角落里坐着，抱着一束沾血玫瑰的游奈，那是自己儿子的挚友，自己儿子干那么背德的事情时的唯一支持者。
他不想怪她。
可他忍不住怪她！
余母也是一个道理。
“奈奈啊！你知道点什么对不对啊……啊？！告诉阿姨好不好啊……”余母跪着地上，近乎是爬到游奈身下，拉着她沾着自己儿子血的裙子。
游奈沉默着……抱紧了手中的白玫瑰，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不过也的确是最后的。
“奈奈啊……阿姨这些年也没亏待你不是？阿昭，阿昭只是给你过个生日而已，他是同性恋，可这罪不至死……为什么？为什么他只是给你过个生日然后就死了啊？？！”
游奈完全理解余母的反应，所以对于余母怎样拉她的衣摆、拍打她的身体，她都无所谓，自己这条命本来就是她儿子救的，还个债罢了，余母想要，她游奈随时可以双手奉上。
“对不起……”
但她除了道歉，什么也做不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啊？！”
“奈奈啊！你到底知道什么啊！告诉阿姨好不好，告诉阿姨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人被悲伤冲昏头脑后什么都干得出来，余母说出这句话之后也向游奈道歉了，游奈接受了。
“余夫人。”她抬起头来，看着余母，眼角微红，语调平缓，带着哭腔，“我也很难受。您儿子救了我这条命，您想让我死可以，但这之前，我会找到害了他的人。”
余母怒火中烧，失去独子的崩溃和游奈的语气让她终于是忍不住，上手对游奈扇了一巴掌。
白皙的脸蛋很快便浮上了一层红，游奈虽怕疼，但一声不吭，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膝盖骨生生撞上瓷砖，声音震得医护人员都惊讶三分。
那可是游奈啊。那可是连道歉都撑着自己无与伦比的傲骨的游奈啊。
她下跪了。
她跪在了地上。
跪在了地上，求人杀了她。
“对不起，您杀了我吧。”游奈低声说道。
余母还是忍不住着打她，一巴掌、一拳、一脚，拳拳下来都是她作为母亲的悔恨与不甘，她克制不住自己的悲伤与愤怒，以至于让她被痛苦蒙蔽双眼，对这个在一场车祸中不知为何还活着的人下手。
只是她不知道，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例如现在。
而游奈的哀求和下跪就是她自己在绝望与崩溃之间，良心与骨髓之间最后的挣扎。
“对不起，您杀了我吧。”
“对不起，您杀了我吧。”
“对不起，您杀了我吧。”
“对不起，您杀了我吧。”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话，跪在地上，平静而淡漠，抱着自己最后的希望，对医护人员的劝阻充耳不闻，将自己缩在了那个由绝望和崩溃铸成的囚牢里，不再出去，不再探出头去。
从来没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有这么想死。
仇也别报了，什么都别管了。
谁都好，杀了她吧。
谁都好，杀了她。
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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