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是我食言

陡然扑进来一个姑娘，刽子手心下大惊，骤然收手，险些一刀砍在自己脚上。

        “这样大的事儿，我怎么不来？”文姑娘昔日那张鲜妍俏丽的容貌早变得平素，唯那一双眼睛，氤氲着朦胧的水气，楚楚如旧。

        她今日洁白的襦裙，干净的不带一丝纹路，便是那双绣鞋，都是雪白缎面，没有半分颜色。她今日粗粗挽做椎髻，一根玉簪斜飞入天，素净的过分了些。

        苏锦衣的神色微微冷了冷，冷哼一声，撇过脸去。

        沈灼见她模样，心知文姑娘做的事儿在她这儿是再过不去了，不免觉得有趣，这丫头倒记仇的很。

        人群中已有窃窃之声，指点私语，交头接耳，嗡嗡响在耳畔，扰的苏锦衣头痛。

        周汝静静地凝视着文姑娘，眸中不过须臾暖意，双手束在身后，五花大绑，却跪着往后挪了挪，十足的抗拒：“我同姑娘本无干系，姑娘请回罢。”

        文县令似乎是才反应过来，登时拍案而起，气得七窍生烟，指着文姑娘的手不觉颤抖：“谁让你出来的？！回去！给我回去！”

        文姑娘将周遭一切收进眼底，却又似乎全不在意，一把扯住周汝的手臂：“没干系？怎么没干系？！”她伸手指着周围黑压压的人群，七嘴八舌的悄言声辨不分明，却十分嘈杂，她便抬高嗓音：“你问问这些百姓，谁不知道我文墨是你周汝八抬大轿娶回周家的？！我不曾收到休书，我便还是你周汝明媒正娶的妻子！轮不到你在这儿急着撇清！”

        掷地有声，饶是苏锦衣也不自觉地换了一副神色，仔细打量着这位文姑娘。

        她本以为自己已十分了解这位千金姑娘，只以为她是个小人，如今，她往常所想竟显得有些轻率了。

        “放肆！放肆！”文县令满面通红，下颌轻颤，重重地砸着桌案，对着目瞪口呆的贼槽厉吼：“还不快把她拉回去？！还嫌人没丢够么？！”

        贼槽们如梦初醒，忙快步上前，想要将文姑娘架起来。孰料手才刚刚伸出去，文姑娘便已厉声喝道：“我看看你们谁敢碰我！”十足底气，怒目自威。

        她自称“周汝明媒正娶的妻子”，再看文县令一副恨不得钻到地缝去的模样，看热闹的诸人略略转一转，便也明白了。这位姑娘便是那位声名远播的凤阳美人，县令家的千金。只是...大家也都盯着这副平淡的容貌犯嘀咕，这怎么同传说中的，杏眼桃腮，粉面含春的国色美人相差甚远呢？果真以讹传讹不可信。

        “大人，您看...”贼槽不敢动手，为难地等着吹胡子瞪眼的文县令吩咐。

        文县令冷笑一声：“好好好，不走就在那儿待着罢！愿意看就睁大眼睛好好儿看着！”

        周汝的目光软了下来，声音低沉入耳，苦楚流动：“墨儿，已到了如今这一步，实在是我咎由自取。太子于我有恩，我无以为报，自古忠义难两全，如今对我也算是个了断。如今见监斩官是文大人，想来上头是没有为难你们文家罢。这样，我也可以宽心了。”

        文姑娘眸光微动，她抿了抿唇，似乎极用力，却又极轻声地道：“夫君，你抱抱我罢。”

        她说着，伸手紧紧搂住周汝，将脸埋进他的胸怀里。

        周汝的下颌抵着她的头顶，极满足地微笑了一下，抬眸望一望灼亮的太阳，轻轻道：“墨儿，时辰到了。”

        文姑娘闷闷地应了一声，抱着他的手臂却越发紧了紧。

        纵然四下人群熙攘纷杂，他们却旁若无人，倒令百姓们不禁动容。

        周汝的唇畔挂着淡淡的笑意，垂眸轻声道：“来不及好好照顾你同你腹中的孩子，是我食言。”

        怀里的身子骤然一僵，环着他的手臂渐渐滑落下去。他垂眸，对上那张满是泪痕的面容，那双含泪的眸子里满满的，是崩裂的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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