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你，很好
苏锦衣本以为圣上的御书房，当占地几尺，富丽堂皇才是。
这天禄阁却格外简洁，梁上并无过多点缀，卷帘低垂着，依稀可见屋内的石板地上已经有了细碎的裂纹。想来是有些年头了。
屋外有宫中禁卫把守，李中贵人方才进去禀报了，片刻后又卷起卷帘来，笑着将沈灼请进去了，让苏锦衣在外头稍等片刻。到底是宫里头，她便只能规规矩矩地立在檐下等着，廊下静的很，只是这样的静里头，总像是压着什么似的，让人心里发慌。
沈灼入了内室，皇帝皱着眉坐在案前，垂眸凝视着面前的一道奏折。
沈灼便跪下依着宫规，行了伏身叩拜的大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帝抬眸，略眯着眼：“子游来了？”
沈灼没听到他叫起，便照旧伏着身，应道：“是。儿臣昨日回京时天色已晚，不敢叨扰父皇，今日一早特来请安，还请父皇恕罪。”
皇帝长长地“恩”了一声，徐徐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沈灼面前，俯身亲自将他扶起来：“你这些兄弟里头，唯有你是最有规矩的。你如此礼节，朕很是欣慰，何来怪罪。”
沈灼已比皇帝还要高上一些，笑道：“父皇宽和体恤，儿臣却不敢僭越。”
皇帝应了一声，微微颔首，伸手拍拍他的肩：“很好。你做事一向很有分寸，这很好。”
沈灼自知他另有深意，只道：“儿臣只是尽为臣为子，为兄为弟的本分罢了。”
皇帝踱步到案前，他如今年纪愈大，身子便每况愈下，天气只不过稍有凉意，便已经捧上暖炉了：“太子素性顽劣，却也不是昏懦之辈，你既为亲生兄弟，又向来勤谨，日后便要多提点他。再如何说肱股之臣，都比不过自己的亲弟弟来的亲近。”
沈灼神色淡淡，眼尾含笑：“儿臣一定恪尽人臣兄弟之责。”
皇帝偏心太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幼便是如此，若是还为此事耿耿于怀，倒是他看不开了。
李中贵人打外头进来奉茶，蕴满了笑意：“陛下若是不怪罪老奴多嘴，老奴倒想起一事来。”
皇帝伸手打托盘上接了茶盏，挑眉：“哦？说来听听。”
李中贵人笑呵呵道：“昨儿个老奴听见一桩新鲜事儿，说是昨日三殿下回京时，在东市同太子殿下的车驾迎面碰上了。满街百姓两侧叩拜跪迎，无不臣服于太子殿下的威仪。三殿下亦以尊礼参拜，兄友弟恭，在场百姓无不叹服。太子殿下虽位在储君，却已有天家风仪，依老奴拙见，这诚然是陛下教导有方啊。”
皇帝面容平静，望沈灼一眼，淡淡问：“可有此事？”
沈灼笑言：“太子殿下身为储君，又得父皇垂爱教导，天下百姓无不敬服，以礼相待也是有的。儿臣虽未殿下亲弟，却亦不敢以亲之名相胁怠慢，自然是先论人臣之理，后念兄弟之情。儿臣对殿下勤谨恭敬，殿下方得对儿臣宽仁垂爱，如此兄弟和顺，一来有助于安定国家社稷，不至动摇国本，二来，儿臣等兄弟几人和睦友爱，亦能宽慰父皇爱子之心，何乐而不为？正如滁州一事，若有乱臣逆子企图诬陷太子，便是动摇国本，儿臣自当同太子共进退。”
皇帝静静地凝视着他，良久，重重地按了按沈灼的肩：“你，很好。”
沈灼含笑垂眸，拱手，还是那句话：“儿臣只是尽儿臣的本分。”
皇帝叹了口气，坐进水楠圈椅里头：“从前朕对你多有疏忽，倒是朕的错处。”
沈灼道：“父皇何出此言？儿臣从未觉出有任何不妥之处，只是父皇如此，儿臣心知是父皇疼爱儿臣的缘故，心里十分满足。”
皇帝的神色彻底和缓下来，面上浮上一层笑意，伸手点了点案上的奏折：“方才都水长丞上奏，赞你治水有方，周汝一事你又立了如此大功，想要什么赏赐？”
沈灼拱手笑道：“儿臣不过略尽绵力，不敢讨赏。只是尚有一事容禀。”
皇帝笑道：“说罢。”
沈灼道：“儿臣在滁州时，听闻当地有一有名的女大夫，是神医余瓘的弟子。儿臣想着父皇这些日子龙体不适，虽皇兄也请了名医替父皇诊治，可父皇身子却不见好转，便想着再请这位女大夫来，由两位名医一道看顾，也好多一重心安。现下已经等在门外了，父皇您瞧？”
皇帝咳了两声，苦笑道：“这些日子的确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或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也未可知。”
沈灼微微蹙眉，脱口便急道：“父皇春秋鼎盛，何来这样的话！”言毕，自知失态，忙跪下拱手请罪：“儿臣僭越。”
皇帝长舒了一口气，眉目愈发柔和，上前扶起他，慈爱笑道：“朕知道你的孝心，何来怪罪一说。”他拍拍沈灼的肩：“既然千里迢迢带来了，便让她进来给朕瞧瞧罢。”
李中贵人眼色极快，皇帝话音方落，他便打帘而出，对在廊下立了许久的，僵硬的苏锦衣笑道：“姑娘久等，陛下请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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