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惊梦

叶遥看着那又窄又硬，连被子都没有的榻，心里想好吧，小就小点，先睡一觉。

        刚要过去坐下，沈望一把推开她：“我要先沐浴更衣，你去给我准备热水。”

        叶遥翻了个白眼的功夫，手里就被塞了一只大木桶。

        沈望指着墙角：“那边还有一只，去吧。”

        厨房的仆役很快把热水装满，看着盛满了水的木桶，叶遥试着拎了一把，很轻松！她又拎起另外一只，依然很轻松！看样子，软筋散只是散了功力，她力气还在，这就好！既来之则安之，有力气总还是好事。

        沈望喝了口茶等着洗澡，看见叶遥进门，一口茶喷了老远。只见她一个扁担挑了四大桶水，一趟就把沐浴用的大桶装得满满当当，他原本是想整她一下，可是这女孩子刚吃过软筋散的，力气还这么大的吗？

        倒好了热水，叶遥无师自通拿来了毛巾和干净的衣服，转身示意沈望可以洗了，见沈望呆呆地看着洗澡盆和水桶，她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向门外跑去。

        沈望刚要脱衣服，她又急匆匆进来了，不知在哪摘了一堆花瓣，撒在澡盆里，满脸得意地伸伸手。原来，叶遥看见门口的花开的漂亮，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想到之前听说宫里的娘娘都是用花瓣泡澡的，她给沈望也放一些，说不定这魔头心情好，晚上能给自己一床被子盖。

        沈望看了花瓣先是脸色煞白，之后变得红润起来，红润到极致，点火就要爆炸的那种。那花瓣，是他命人精心栽培的重瓣玉玲珑，三年只开一次花……就……这么被摘下来泡澡了！

        他气的一把脱下外衣，光着上身走到澡盆旁边，唤叶遥：“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你……算了，你来试试水温！”

        叶遥似乎没看出什么不对，她乖乖过去，用手试了一下，冲他点点头。

        沈望见她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便压着声音问：“你一个女孩家，看见我不穿上衣，难道没有一点害羞？”

        叶遥还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心里说，老子在锦衣卫的时候，天天扮成男的跟他们混在一处，什么样的我没见过，就你这……这姿色，让我害羞？

        可能是眼神过于不屑，被沈望看出了端倪，他气的干脆扑通一声跳进盆里，水溅了叶遥一脸。

        “不用你伺候了，出去吧！”

        叶遥求之不得，关上门出去等着。看不出大魔头精致又讲究，洗澡洗了半天，等到她坐在门口快要打盹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沈望换了一身白色长衫，刚刚洗过的头发随意披散着，发尾还有些水滴。由于刚刚沐浴过，原本惨白的皮肤微微发红，有了些血色，一身白衣衬的他眉目清俊。叶遥也不客气，上下仔细打量了沈望一番，别说，这大魔头长的还挺好看的，就是太瘦了，跟小鸡仔似的，大个子的小鸡仔。要是论好看，那还是陆大人那样的好看，眉目温润，谦谦君子，一身正气。

        正想着，沈望开口：“你！叶……叶遥，我饿了，你去给我拿些吃的来。”

        叶遥把饭端来时，沈望正拿着一堆书信看，旁边一个火盆，只见他一边看一边烧。

        她把饭菜放在案上，布筷子的时候，无意间抬眼看见了信里的两个字。

        “陆逊。”

        手一抖，筷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沈望不悦地看她一眼，转眼将那张纸放进了火中。

        “怎么，惦记你的情郎了？”沈望捏着她的脸，叶遥脸上的伤口此时已经完全看不出了，沈望凑得很近，也只能依稀看见一个白白的印记。

        陆逊，陆大人……

        想到陆大人，叶遥的心揪了起来，好像有一只大手把整颗心脏放在手中揉搓，那甜蜜又痛苦的名字。

        “愁眉苦脸的，丧气，滚出去！”叶遥刚要走，“等等，把这饭拿去吃了吧，我没胃口。”沈望吩咐。

        这时天已经黑了，叶遥坐在厨房门口的台阶上，大口大口吃着本是为沈望准备的饭菜。

        饭菜很精致，她却只是机械地往嘴里塞，吃不出什么味道，只是在混进了泪水时，尝出了些许咸味。她抬头望天，想着这样泪水会少一些。

        墨锋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坐在一边，跟他一起抬起头：“小妹妹，想家的时候，肚子吃饱，睡一觉就好了。”

        家？叶遥苦笑，她哪里还有家？她原本以为锦衣卫是她的家，后来才知道，陆大人才是她的家，可她到何时才能回得去那个家？

        “叶遥！给我倒水！”

        “叶遥，笔墨伺候！”

        “叶遥，快去开窗。”

        这几日，沈望的院子里，听见最多的，就是他使唤叶遥的声音。

        沈望让她跟在身边做丫鬟就是想折磨她出出气，没想到叶遥这人干什么都认真，各种粗活细活拿捏起来都十分顺手，整日里端茶倒水好不勤快，空余时间洒扫庭院、洗衣晒被，一个人干了三个人的活，院子里的仆役们纷纷赞叹，不愧是少爷带回来的，就是不一般！

        几天一过，沈望连口都不用开，看书的时候手一抬，茶已经奉上，温度正好，案上刚铺了纸，笔就递到了手边。黄昏的时候，屋内光线不好，点灯又嫌太早，丫鬟叶遥双手捧起书桌，轻轻搬到廊下。墨锋都显得清闲了许多，和管家每日在一边交头接耳，啧啧称赞。

        沈望也是没有想到的，他划破了叶遥的脸，又废了她武功，哑了她嗓子，原本以为她会闹上几天，没想到她是这么个态度，整天忙着讨好自己，做的事情也都无可指摘，还没事就面带微笑盯着自己看，他反倒有些尴尬起来。

        于是，便扔了几本史书给她读，叶遥原本不爱看书，但书总比沈望好看，读多了便觉得很有意思，看出了些心得。

        一日，沈望画了一幅地形图，在上面勾勾画画，后来好像觉得不够，摆了些棋子在上面，自己跟自己对阵，似乎在演练什么，不断地挪动阵型，叶遥认真地看着。过了一会，他好像卡在了某处，突然不动了，像个木头人一样静止了很久很久，叶遥没忍住，伸手动了一颗棋子。

        沈望一拳砸在案上，叶遥以为他又要发脾气，可沈望惊喜地看着她：“妙啊！你是怎么想到这里的？”

        叶遥也不清楚，从前陆逊是教过她一些排兵布阵的道理的，她记得陆逊说过，一切兵法都是为了打胜仗，只要记得这个目标，那么所有的阵法就都是灵活的，并不局限于某一种套路，想怎么动就怎么动。即使是同样的士兵、战车，也可以根据情况有不同的用法。不过这些道理，她可没法跟沈望说，她傲娇地闭上了嘴巴，用手指指自己的嗓子。

        沈望自知理亏，回头看看那个布阵又觉得不甘心，于是转身去拿了纸笔，示意叶遥写下来。

        叶遥见他态度如此诚恳，只好把陆逊从前教的和自己的想法写了下来，沈望在一边看得很认真，边看边在阵型上做改变，让叶遥再试着去跟自己对阵，还不时把一些精彩的阵法记录下来。

        两人就这么一直对阵，不知不觉，天边露出了鱼肚白，天已经快亮了。沈望刚记录完一个绝佳的布阵，又摆好了下一个，他伸手去推叶遥，却没有反应，抬头一看，女孩伏在案上睡得香甜。

        窗外些许的昏暗天光照着她的一半脸庞，惨白而冰冷，案侧跳动的烛火衬着她另一半脸，温暖而迷茫。她手中握着毛笔，笔尖不小心对着自己的脸，墨在眼下点了一颗痣，她呼吸均匀，眼角微微颤抖，像是在做一场梦。

        沈望看着，心头一动，她的梦里有谁？他看了很久很久，直到把眼前这一幕深深记在心里。他的手举在半空，想去触碰，停了一会，又收回来。

        少年人啊，总以为管住了自己的手，就能管住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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