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姐友妹恭

蔺如初出了永安轩，便往后院安居堂走去。

        一边走一边想：她这才刚从狼窝出来，又要进虎穴，神经可真是一刻都不能放松。

        到了安居堂院门口，蔺如初这次没了领路人，只能让扫地的丫鬟进去通报一声，片刻后，便有一个五十出头的嬷嬷走了出来——双鬓花白，衣裳质朴却不粗陋，举手投足间的稳重，是在永安轩主仆身上都看不到的。

        只见她脚步不停，径直走到蔺如初跟前颔首：

        “老奴唐氏见过二小姐。”

        一句话便缓解了蔺如初的尴尬——她昨日刚回相府，人都没见着几个，孙氏又有意要为难她，别说让人带她去各院里露个脸混个眼熟，就连伺候的丫鬟都迟迟不肯分配一个，明显就是等着看她出糗。

        这位唐嬷嬷不愧是蔺老太太身边的人，蔺如初心想，孙氏不待见自己是为了她的一双儿女，情有可原。但作为祖母的蔺老太太无论喜不喜欢她这个嫡孙女，也没有让她难堪的道理。

        俗话说人以群分。

        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么样的下人，从唐嬷嬷对待自己不卑不亢的态度，便可以看出蔺老太太是个不好对付的，与孙氏绝对不是同一个级别的——她更乐意对付孙氏那样的。

        这相府还真是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啊！

        蔺如初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露出微笑，对唐嬷嬷说：

        “夫人让我过来拜见祖母，还请唐嬷嬷转告一声。”

        唐嬷嬷油盐不进地回以一笑：

        “二小姐来得真不巧，老太太这会儿正在祠堂念经礼佛呢，礼佛讲究心静虔诚，老奴也不敢去打扰，平日老太太要抄一个时辰的佛经，一时半会儿恐怕是没空见二小姐，要不二小姐改日再来？”

        蔺如初挑了挑眉稍，她才不相信蔺老太太这么巧在礼佛抄佛经呢，这不过是不见她的一个说辞罢了。

        连见都不见，这才是给她下足了一个大马威！

        孙氏刚刚一番又哭又献殷勤的和蔺老太太闭门谢客这一招比起来，简直不忍直视，果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话已至此，蔺如初也不是死缠烂打之人，更何况她原以为刚打完一仗，就得马不停蹄地去打另外一场恶战，正头疼着呢。

        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宣布暂时停战，也就意味着她今日能躲过一劫了，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于是蔺如初不怒反笑，谦逊有礼地说：

        “那就麻烦唐嬷嬷跟祖母说一声我来过，明日一早再来给她老人家请安。”

        唐嬷嬷一怔，刚想开口回应，便听到蔺如初身后有声音传来：

        “哟？我说相府怎么会有穿得这么寒碜的人呢，原来是你啊。”

        蔺如初并没有回头，但听到唐嬷嬷与丫鬟见到来人行礼时的称呼，便已知道来人的身份——正是她那未曾谋面的姐姐妹妹们，一听这话就知道又是一个没带脑子出门的，她懒得理会。

        她的院子就在安居堂的右手边，于是对唐嬷嬷微微颔首，然后头也不回地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

        刚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有气急败坏的少女尖声喊道：

        “哎——我跟你说话呢，你耳聋了吗？”

        大喊大叫的，真没素质。

        少女见蔺如初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终于恼羞成怒地追了上来，指名道姓地吼道：

        “蔺如初，你给我站住！”

        蔺如初脚步一顿，一言难尽地看着已经来到她的眼前飞扬跋扈的少女——看起来与自己差不多年龄，长得有与沈听雪五六分相似，想必就是沈听雪那对双胞胎女儿之一了。

        只见她一双杏仁眼此时瞪得老大，原本的赏心悦目脸蛋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看上去有些面目可憎。

        蔺如初从头到尾迅速地将对方打量了一遍——桃花簪子，粉晶耳饰，粉色襦裙，粉色香包，粉色鞋子......对这个对粉色/情有独钟的少女有了大概的认识，随即笑了笑。

        有些人就是这样，你明明对她避之如蛇蝎，她却还不自知地跑到你跟前耀武扬威，眼前这位不知道在相府排行第三还是第四的少女便是其中之一。

        粉红少女见蔺如初笑而不语，再一次被激怒了，叉着腰就指着她的鼻子大放厥词：

        “你竟敢无视我的话？果然是个没教养的野丫头，一点儿规矩都没有，还敢回来相府？也不嫌丢人现眼！”

        她这一嗓子喊出来，除了门口几个人，安居堂内不少下人纷纷探头探脑，都不想错过这么一出好戏。

        然而这时，一个翠绿身影跑到粉色少女旁边，拉了拉她的袖子压低声音提醒道：

        “四妹，这是在安居堂门口呢！”

        蔺如初因离得近，听到来人的称呼后挑眉，看来这个粉裙少女便是排行第四的蔺如玉，而这个和蔺如玉相貌相似的绿衣少女，便是她的孪生姐姐，蔺如烟了。

        她之前在解忧阁打听到一些关于相府的情况，此时将脸和信息对上号之后，蔺如初便不再沉默，而是笑盈盈地看着自鸣得意的蔺如玉开口：

        “四妹妹，对么？”

        蔺如玉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十分刺眼，十分嫌弃地跟她撇清关系：

        “谁是你四妹妹！少跟我套近乎，谁要和一个乡巴佬做姐妹了？”

        她嘴里左一个野丫头，右一个乡巴佬，嘴里实在是不饶人，但蔺如初却没有一丝恼怒，反而状似惊讶地开口：

        “原来你在跟我说话啊？我还以为是苍蝇在‘嗡嗡’叫呢！”

        蔺如玉顿了一下，随即怒火冲关地破口大骂：

        “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你说谁是苍蝇......”

        然而她话才刚起了个头，“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就连见惯风雨的唐嬷嬷都怔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蔺如初若无其事地放下手。

        蔺如初什么都能忍，唯一不能忍的，就是在她跟前对她的父母不敬——蔺城除外，毕竟他都没尽过一个父亲的义务，在她眼里，蔺城不能算是父亲！

        而下一刻，被扇了一巴掌的蔺如玉便跟疯狗一样扑了过来，张牙舞爪地冲着蔺如初尖锐地喊：

        “蔺如初！你竟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蔺如烟见状大惊，连忙拽住了发狂的蔺如玉，“四妹！四妹......”

        随行的丫鬟们也眼疾手快地上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拉住了蔺如玉。

        而蔺如初也终于敛了未达眼底的笑容——她不笑的时候眼尾也是上扬的，总给人有种“无论对她做了多过分的事情，她都不会生气”的错觉。

        可当她眸子沉下来时，却又幽深得不见底，看久了还会觉得后脊背发凉，叫人不寒而栗，连上蹿下跳的蔺如玉见着了都消停了不少。

        此时，她就是用这种冷漠到教人不敢出声的语气缓缓开口：

        “论长幼，我是你姐姐，可你却对我出言不逊，姐姐教导妹妹不是情理之中？而论身份，你身为一个庶女，竟敢对嫡女如此放肆，难道不应该得到惩戒？我倒想问问，无视长幼尊卑，这就是你所谓的教养么？”

        原本被她冰冷眼神震住，忘了闹腾的蔺如玉听到她这一番话，心底熄灭的怒火瞬间又熊熊燃烧起来，

        “你......你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竟然也敢教我尊卑，也敢自称嫡女，今日我倒要看看，谁教训教训谁了！”

        说着她也扬起了一只手想要打回去，蔺如烟无可奈何，只好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孪生妹妹，“四妹！四妹！你冷静点！”然后又苦着脸对蔺如初说：

        “二姐姐，你若是有什么不满说一顿就是了，何必动手呢？”

        而再次成功激怒蔺如玉的蔺如初听到这话却不为所动，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不仅没往后躲，就连眼睛都没眨，就这样面无表情看着暴跳如雷的蔺如玉——仿佛她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在看一条被人踩了尾巴一边蹿逃一边惨叫的狗。

        她看了一眼急出眼泪来的蔺如烟，无所畏惧地耸了耸肩，“我都被说成是没教养的野丫头了，若不坐实了多冤枉啊？”

        所有人再次惊呆，看着眼前这个十六岁少女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有一瞬间忘了她不是相府那个不受宠的嫡小姐，而是被众星捧月着长大，呼风唤雨的公主，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才敢口出狂言。

        最先从这个幻觉中反应过来的是蔺如玉，她一清醒之后，整个人癫狂的程度有向无可救药的趋势发展。

        她咬牙切齿地瞪着抱住自己的蔺如烟，又用恶毒的眼神狠狠地剜着蔺如初，嘴里依旧骂骂咧咧：

        “三姐，你放开我，我今天一定要教训这个贱人！”

        于是，众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地忙活，霎时间，安居堂门口好不热闹。

        就在蔺如初打算看她会不会彻底变成一条疯狗时，突然，身后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好了！这里是安居堂，可不是你听雪楼，惊动了祖母你担待得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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